藍。 發表於 14-10-2009 09:58:56

《 醉 玲 瓏 》 作者:十四夜

[文案]
   醉裡紅塵,淡看半生舊痕
   玲瓏解語,翻作一詞新曲

    玲瓏九轉幾世醉
  屋子裡很黑,寧文清回到家,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將一只高跟鞋踢的遠遠的,撞在名貴的紅木地板上,發出“砰”的悶響。
  身上的衣服滑落地上,她站在黑暗裡發了一會兒呆,慢慢的把另外一只高跟鞋也甩掉,光著腳邁進臥房。
  地板微涼,踩去如冰水的滋味,斜窗穿過清淡明亮的月光,精細的古木家具覆上了一層朦朧的輕紗,寧靜中帶著些許詭異的幽美。
  她絲毫沒有開燈的想法,在床沿坐下,緩緩的後仰倒在床上。
  天花板雪白,李唐和徐霏霏的神情話語清晰如在眼前,一幕幕情深意長的模樣,讓她目光中出現微薄的厭惡。
  沒有別的原因,只因李唐是自己的未婚夫,而徐霏霏又恰好是自己的好朋友。爛俗的八點檔故事,這是半個小時前她提著新婚禮服在停車場看到兩人抱在一起時的第一念頭。
  那一瞬間她的臉上居然勾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唇角的弧度一直維持到現在,於是有些酸澀的感覺。
  她對著黑暗“嗤”的笑出聲,氣息仿佛吹得月光一動,李唐那句話以一種幻覺的姿態生成浮光般的刀刃貼心劃過----
  娶到寧文清寧氏企業一半的股權就到手了。
  瞬目呼吸,她很可惜自己居然沒有因此憤怒而流淚。
  眼看著完美支離破碎的那一剎那,如果可以選擇,她依舊會在深夜十一點三十九分的時候突發奇想,興致勃勃的驅車去找李唐,只是想告訴他她要把這件禮服上粉色的扣飾換成淡紫。
  那種三更雨下梧桐花一樣的淡紫,她本來打算這樣對他描述。
  她打賭他一定會問:你們醫學院樓下那排梧桐樹開花時的顏色?
  那麼她就補充給他:從左邊數第四棵,晚春細雨飄過以後的顏色。
  五年前曾有這麼一個落雨的季節,她回頭尋找自己失落的筆記時,抬眸看到了俯身微笑的李唐。
  梧桐花清疏墜落的聲音,一點淡淡的,寧靜的淺紫,他指尖拈著那抹浪漫的顏色,連同那本筆記交到她手中。
  她在他俊朗的注視中一笑,一笑卻如今。
  白馬王子是女孩心中的傳奇,奈何隔霧如隔山,愛情就是女子的霧。
  暮春細雨在一千多個日子上塗抹,重煙深鎖。
  她下意識的把弄著手腕上的碧璽串珠,月光仿似穿過身軀透的心中無比清晰,沒有歇斯底裡的痛苦,只是有點兒過於清醒的麻木。
  自嘲似的笑了笑,太清醒了很不好,尤其是女人。
  清透的七彩碧璽觸手溫涼,她本已變得面無表情的臉上再次露出淺笑。
  月光瑩亮,隱沒在交睫一瞬的墨線後,她靜躺著閉目伸手,拽過置於床頭一個花紋古樸的小銀盒,盒內深藍色的絲絨上收藏著幾副不同的水晶串珠,晶瑩剔透。
  石頭純淨的溫度幽涼如水,她扭頭挑出一道有著“黑金剛武士”之稱,可以驅邪辟晦的黑曜石,輕輕一撐滑上手腕。
  晶黑色襯著皮膚纖細的白,十八粒黑曜石顆顆都開了彩虹眼,幽幽浮於月前。
  她挑指,勾起另一副串珠,純金色燦爛的鈦晶,吉祥富貴,如神佛加持,晦氣退散……
  淺藍色清亮之海藍寶,地水火風,淨化靈通……
  淡白色朦朧之月光石,溫潤心情,清柔安神……
  深綠色詭異之綠幽靈,平和情緒,開放心靈……
  暗紅色華麗之石榴石,驅退憂郁,駐美容顏……
  明紫色尊貴之紫水晶,集中意念,開發靈力,還象征著……堅貞的愛情……
  芙蓉色星光冰種粉晶,屬於愛之女神阿佛洛狄的顏色,賦予愉快的感情生活,治愈愛情的創傷……
  她借著月光瞇起眼睛,神情冷淡看著玲瓏水晶在白皙的肌膚上幽靜的陳列,卻感覺簡直就是喧鬧的夜市地攤上賣雜貨的小販。
  貴與賤,不過在人人一念間。
  如果你喜歡,那麼它們就是手心眸底璀璨生輝的珍寶,如果你無視,它們便是路邊泥中滾入骯髒的頑石。
  如所謂愛情,如所謂愛人,如所謂海枯石爛地久天長。
  水晶天然的涼意在手臂上糾纏蔓延,仿佛深秋寒冷的湖水輕湧,經受不住的冰涼。她一把將八串水晶擄了下來丟在一旁,只余了初時的碧璽,恢復仰面的姿勢閉上了眼睛,累了。
  然而她沒有注意,自己丟出的水晶無巧無不巧的擺成了一個整齊的半弧形,在幽曳清亮的月光下,不約而同的發出了淡淡的光彩。
  八道彩亮的光芒在空中匯成一道,照亮了整個房間,而後緩緩的,緩緩的注入了她右手那串碧璽之中。
  在睡夢中覺得有些冷,衣服潮濕的貼在身上,很不舒服。
  流水的聲音和陽光的溫度,寧文清不情願的睜開眼睛,刺眼的明亮頓時耀入眼底,使她不得已側首以躲避突如其來的光線。
  但只一瞬目,她猛的坐起身來,尖石硌的手臂生疼,觸手處淺水流過指間。
  高山峻嶺,碧水淺灘,好一番幽美夢境。
  她習慣了一下光線到處打量,半坐在石上,卻覺得清醒無比,什麼時候夢也能如此真實?
  入眼之處青山環繞,密林蔥郁,無邊無垠的碧色層層,遠方山巔一道清流飛瀑,如白練掛川,碎珠濺玉,水聲隱隱。水勢飛落沿山峰層層直下,聚成一道清河奔流,斗折蛇行蜿蜒西去,消失在蒼翠的山間。
  而她就在這水邊,身著一件白色衣衫,纏弦抱腰,長襟廣袖,未濕的群擺隨著山風飄搖輕蕩,如雲過水,手邊翻落一個小小的翠色竹籃,其中裝了些不知名的花草,淺紫深綠幽香依稀。
  她愣了半晌,將手掌攤開在自己眼前,看了看,抬頭環顧四周,再低頭看著自己,下意識的握拳,指尖嵌入掌心微痛。
  這一點切實的感覺牽著千番思緒萬馬奔騰般擁來,她茫然起身四顧,荒山野嶺鳥獸無蹤,有風拂發而過,微涼。
  無意低頭,瞥見水中倒出個影子,白衣,長發。白衣有些單薄,靜垂身側,長發及腰,濕了水的幾縷墨色貼在耳邊,略有嫵媚。
  她蹙眉,上前一步俯身看往水中,清水如鏡隨她的動作將那倒影越發照的清晰,她渾身一顫!
  這分明不是自己,又偏偏便是自己。如瀑般的長發沿肩瀉下劃過水面,清黛修眉,櫻唇淡薄,若有若無的水色中唯有那雙眸子,眼波如舊,是她熟悉的。
  似我非我的荒唐,輪回?有種剝離的恍惚,莫名所以。
  一片葉子落下水面,漣漪漾處晃散了影子,再看時,那眉眼也如水,朦朧處的迷遠,連這一分也不像了。
  卻在耳邊聽到幾不可聞的歎息,聲音淡淡:“想必是成了。”
  寧文清吃了一驚,脫口道:“你是誰?”不覺中緊緊將唇角一抿,水裡倒影卻丹唇微啟:“我叫鳳卿塵,可能……從此以後你才是鳳卿塵了。”
  “你說什麼?” 她似是沒聽清楚,再問了一遍。
  那倒影再輕歎,盈盈說道:“你將手伸到水中來。”
  她稍許猶豫,覺得異常怪異,但還是依言伸手觸摸了清涼的水。
  手腕上的碧璽觸到水流的時候,發出淡淡的微光,映照著折射在水中的陽光,晶瑩奪目,不知是水的清涼還是碧璽的涼意,輕輕的向周身擴散開來。
  她像是看到了紛繁復雜的古老鏡頭在眼前掠過,人影交錯,寂靜無聲,仿佛浮光掠影,幾番輪回,經歷了數萬年後塵埃落定,有什麼東西就這樣進入了思緒,靜靜的留駐。
  等到光影逝去,水中的倒影問道:“現在你知道了嗎?這是屬於我的記憶,……好像不夠完整,但也只能如此了。”
  她不由自主的以手撫額,去理順那些紛亂的東西,首先清晰的都是草藥醫方,和五年醫科大學所學的知識沖撞結合,亂做一團。時光竟恍然倒流至千年之前,她心間有點兒冷意擴散,隱隱覺得頗為離譜的不安。
  正想著,她突然微抽一口冷氣,指著水中的影子說:“你自己……”
  “是心疾,”水中那倒影說道:“我是久病成醫。”
  她手壓胸口,並未察覺異常,但只覺得似極了借屍還魂,便說道:“你……快送我回去。”
  “或許不行了。”倒影在水中靜默後說道。
  “為什麼?”她一急追問。
  “那巫族的禁術我並不完全通曉,事出意外,如何送你回去我著實不知。”
  “那你為什麼把我弄來?”
  “心疾忽發,只有這禁術救得了性命。”
  寧文清直起身子,目中掠過不悅,質問道:“你拿別人的性命換自己的性命?”
  “我只是想將自己送至它處以此續命,並未想到會發生此種事情,發現時已然來不及了。”
  “怎麼偏偏是我?”
  “你有九轉玲瓏石,也是你自己發動了九轉玲瓏陣。”
  一切自有因緣在,冥冥注定,寧文清張口欲言,卻只覺得好笑,無話可說。
  那倒影繼續說道:“實在抱歉,牽連了你,我先前並不知如此嚴重。為了保你元神無恙,我已將自己的精神盡數與你,也算是一點兒補償吧。”
  她茫然俯視水中,突然想起一事,問道:“那你會怎樣?”

藍。 發表於 14-10-2009 09:59:25

  那倒影淺淺的笑容中帶著一點兒苦澀,道:“可能就……唉,不知道了……”
  她脫口而出:“魂飛魄散?”不知為何,心中竟略有不忍。
  那倒影搖頭不語,在水波的漣漪中露出清清淡淡的笑容,笑容逐漸的破碎,融化,最後消失的無影無蹤,變成了她自己陌生的一張面容,一模一樣的,除了那滿臉的驚愕和無奈。
  寧文清跌坐在冰涼的巖石上,她慢慢彎腰伸手撲了把水在臉龐,借著水的涼意想使自己冷靜,再抬頭,卻陡然間一身的迷茫。
  這究竟是活著,還是已經死去?身體發膚,思想神魂,哪一個才算生命的存在?現在她是誰?另外一個她呢?她到底在哪裡?她該做什麼?
  兩廂混雜的記憶伴著前赴後繼的無助感極強烈的兜上心頭,她的手指扣進岸邊的青石,許久不能動。
  佛曰四大皆空,身心如幻,事到臨頭,發現一切都那麼遙遠,她能做的只有站起身子將脊背挺直,用陌生的身子支持越飄越淡,幾乎快要散掉的靈魂。
  日漸西移,逐漸孤獨的綴在山間空曠的天空,慢慢平靜下來的寧文清,或者說是鳳卿塵打量著將要籠入暮色的山野凝神思索,在她想了很久准備回頭的時候,身後突然伸來一雙大手緊緊捂住了她的嘴。

  萍水相逢天涯人

  卿塵大驚,張嘴欲喊,聲音未出喉嚨便就被悶斷,那手很惡心的捂在嘴上,勒的她生疼,她奮力掙扎,從水中混亂的倒影中看到一個絡腮胡子的大漢正挾持著自己。
  惶急中她用盡全力手肘向後撞去,趁那大漢吃痛松手的當兒拼命一掙,力氣雖不大也推的那大漢趔趄了幾步。
  卿塵這才看清他凶神惡煞一副模樣,絡腮胡子裡泛黃的牙齒上沾著煙草,看的人一陣反胃。她和那人對視片刻,突然驚醒,急喊“救命”,躲開那人再次伸來的手掌扭頭便跑。
  身後傳來一聲:“小娘們兒,還想跑?” 那大漢拔腿追來。
  河邊亂石嶙峋,卿塵步履踉蹌幾次險些跌倒,聽到身後腳步聲越來越近,急中生智俯身抓起地上的石頭往後扔去。
  一回頭卻駭人發現追來的居然不止一人,另有兩人和先前那大漢當她是到手的獵物一般,正獰笑著從三面圍上來。
  她心神懼震,不料落腳踩在巖石厚厚的青苔上,竟失足跌入水中。
  驚叫一聲掙扎著沒有一頭栽倒,水倒是不深,只沒到半腰,岸上惡心的臉卻越來越近,髒手向她抓來。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咬牙一橫,即便不會游泳,卻斷然轉身向水深處撲去。
  水從腰部迅速漫到胸口,白色的衣服被水波沖起像綻開的雲彩般飄展,絲絲黑發如縷游蕩,渾身濕透眼前迷蒙一片。她驀然苦笑,不知接著是魂飛魄散還是運氣好能神歸本位。
  正在這當口,身畔突然響起強勁的破風聲,岸邊“哧哧”兩道激響夾雜一聲痛呼,有個清冷又略帶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伸手!”
  她茫然抬手,一只幾乎和河水同樣冰的手大力將她從水中拉到岸邊巖石上,眼前閃過一雙沉寂的眼睛。
  她未及看清那人模樣,先發現兩只狼牙羽箭釘在岸上緊追不捨的兩名大漢腳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長箭插入河灘直沒箭羽,可見箭上力道非凡。
  另有一只長箭則射中追入水中那人的胳膊,那人慘聲呼痛,連滾帶爬的向岸上摸去,河水中拖出一道殷紅的血線。
  “幾個爺們兒欺負一個弱女子,沒臉沒皮,還不快滾!”身邊一個身著窄袖勁裝,手握纏金弓,身形如松柏般英挺的年輕男子沉聲喝道。
  卿塵這才看清射箭的和救自己的並非一人,拉自己上岸的人靠在巖石上,挺拔的身形被一襲修長的黑色披風裹住,臉上戴著副銅色面具,遮住了半邊臉。
  因為面具的原因,卿塵看不到他確切的樣子,唯有面具後一雙深沉的眼睛,眼底幽黑無垠,不見有絲毫的喜怒哀樂,露在外面薄而堅定的唇,和那雙冷清的眸子很相配。
  射箭的男子見幾個歹徒倉皇而逃,也不追趕,只回頭道:“四哥,你怎樣?”
  那被稱為“四哥”的人也不說話,只是微一搖頭,射箭的男子目光轉到卿塵身上,突然一愣,急忙轉開臉。
  卿塵呆了剎那,“啊”的輕呼蹲在了地上並將雙手擋在胸前,這身輕薄的白衣遇水濕透,曲線玲瓏的緊貼全身,她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瞬間沖至面頰,原本瑩白的俏臉剎那間火燒飛紅。
  正為難間,一件寬大的披風迎頭罩來,落在她的肩上。
  她扯著披風站起來,抬頭,正迎上面具後安靜的眸子,那雙眼睛雖然一直看著她從未轉開,卻像是什麼也沒見到,依然寂冷如初。她目光往下移了幾分,駭然一驚。
  那男子胸口赫然插著支短箭,先前被披風裹著看不到,現在披風丟給卿塵,露出深黑色的緊身衣衫早被鮮血染透,半邊呈現出一種濃重的顏色,卿塵手中拉著的披風上亦沾染了不少的血跡。
  怪不得他一直靠在石上,看起來這傷勢竟是不輕。可能因為方才用力的緣故,又有新鮮的血液殷殷從傷口流出,緊抿的薄唇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
  卿塵站起來時聽到他沉聲道:“十一弟,拔了這箭。”
  那被稱作“十一弟”的射箭男子無暇顧及卿塵,上前扶那人坐在石邊,猶豫的看著傷口。
  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符樣的東西,交給十一:“你見機行事,動手吧。”
  十一劍眉緊蹙,手中狠命一握令符,道聲:“四哥,你忍著點兒。”握住露在他身體外的箭尾。
  “哎!不行……”卿塵一下子反應過來,急忙阻止:“這樣拔會要命的。”
  那人胸口微微起伏,傷口的血便隨呼吸不斷湧出,目光無聲掠向卿塵。
  十一住手,有些心急的道:“不拔一樣要命。”
  卿塵過去在他們旁邊俯身,說道:“不是不拔,只是你這樣拔箭,就算拔出來他不疼死過去也流血死掉了。”
  “那怎麼辦?”十一問道。
  卿塵打量箭傷的位置和情形,估計沒有傷到心肺,否則怕也熬不到現在,她問十一:“有刀嗎?小一點兒的。”
  十一自身上取出一把長約三寸的小刀,刀鞘簡約卻精致,一看便非凡品,道:“有,干嘛?”
  卿塵道:“我會些醫術,相信我不防讓我試試。”
  十一扭頭看那人,那人和卿塵對視稍許,卿塵在他眼中沒有捕捉到任何情緒的波動,聽他用那樣虛弱而淡漠的聲音道:“好。”
  卿塵接過十一遞來的小刀,入手甚是沉重,刃窄且薄,相當鋒利,雖然不能和外科手術刀比,但也可用。
  她對十一道:“輕一點兒扶他躺平,讓傷口高於心髒。再找找有沒有酒之類的東西,沒有的話就想辦法點火來。”沒有基本的消毒,只好找東西代替。
  十一道:“酒有一點兒,也有火種。”從懷裡掏出一個扁形嵌銀小壺:“上好的花雕。”
  卿塵白他一眼:“又不是品酒賞月。”她很快用小刀將披風相對干淨些的裡料裁下一大幅,分做幾塊,就著一旁的清水洗了下手。接過十一遞來的酒壺,蘸了酒把刀子擦拭一下,小心的將那人傷口四周衣服割裂,整個傷口露出在眼前。
  她俯身仔細看察,傷處的血隨著呼吸持續性的流出,呈暗紅色,估計沒有傷到動脈,這樣的話拔箭時血應該不會噴湧的太厲害,她又扭頭看了看那人,發現他躺在那裡安靜的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眼底不波,看不出是不是信任,有沒有懷疑或是,懼怕。
  她對他笑了一下,將刀子在十一燃起的火種上燒炙後,遞給十一拿著。又用酒擦了擦手,用蘸了酒的布將傷口附近簡單的處理了一下,接過刀子說:“沒有麻醉,可能會很疼,要忍一忍。”
  那人不語,只是微微點了下頭。
  卿塵閉目細想這傷口附近的靜脈分布,箭有倒刺,不能直接拔出,她抬手壓上傷口旁邊的靜脈血管,手中小刀准確利落的劃上傷口旁邊的肌肉,隨著那人一聲悶哼,握上箭尾略一用力,斷箭應手而出,緊跟著湧出鮮血,但由於按壓正確,並沒有大量的噴出血液。
  卿塵將斷箭丟到一旁,對十一道:“布。”
  十一將卿塵剛才疊好的布遞過去,看她層層壓在那人傷口上,問道:“四哥,覺得怎樣?”
  那人唇色慘白,但在這樣的劇痛下居然還保持著神志清醒,隔了會兒,方慢慢道:“還好。”
  卿塵將靜脈血管的位置示意給十一看:“你用手壓著這裡,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草藥止血,記著別松手也別太用力。”
  十一依言接手過來,不多會兒,卿塵拿著些綠色的山草回來,洗淨碾碎敷在那人傷口處,換了塊干淨布重新按壓包扎。那血果然逐漸止住,卿塵心中歡喜,看來這草藥是對的。
  天色漸暗,黛山凝紫,一日已入黃昏,天邊火燒般的帶起晚雲長飛,透露著夕陽余暉暖意連綿。飛鳥自霞色間成群掠過,投林歸巢,悉窣一片。
  卿塵坐在一旁巖石上長長松了口氣,抬起頭來:“天黑了,總不能就待在這裡。”

藍。 發表於 14-10-2009 09:59:53

  十一問道:“這附近可有人家?”
  卿塵略沉默了一下,笑笑說:“有間竹屋……是我的家,你們不介意便隨我來。”
  十一見那人不反對,便道:“如此叨擾,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卿塵抿唇想了想,道:“我叫……鳳卿塵,你呢?”寧文清三個字說到嘴邊,卻突然改變了主意。
  聽她問過來,十一沉吟一下,抱拳說道:“姑娘萍水相逢援手施救,本該如實相告姓名,但我兄弟二人另有苦衷,如編造欺瞞,不是男兒所為之事,不知姑娘能否見諒?”
  卿塵聽了後說道:“你不願說,我就不問了,是你們先救我的,大家扯平。”
  十一略一思量,道:“在下家中排行十一,你不妨稱我十一。”
  “好,十一。”卿塵點頭,看向一直閉目養神的那人。
  那人睜開眼睛,清冷中帶著沉沉倦意,淡聲說道:“多謝你。”
  卿塵微微一笑:“不謝,聽他叫你四哥,那你一定排行第四了?”
  十一道:“四哥大我幾歲,看你我年齡相仿,卿塵姑娘若不介意,不防也稱一聲四哥。”

  綠竹盈盈世外居

  卿塵點頭站起來:“我帶你們去竹屋吧。”
  三人一起溯河而上,卿塵即便心中有著記憶,但並不代表便能順利找到路,何況天色已暗,當真費了些周折才到那裡。
  那人隨他們走了這許久,卿塵和十一雖然連攙帶扶,無奈傷口經不起震蕩,又有鮮血湧出,想必甚是疼痛。他卻始終一聲不響,冷峻的唇角緊抿,眸子中一片暗沉,遮擋了所有感情包括痛楚。
  待到了竹屋,天色已全然黑下。卿塵推開竹籬柵欄引他們入內,依稀借著天上緩緩展開的星光看到這小院中種著不少草木,夜風中傳來若有若無的清香。
  屋中桌上摸到燭火,點燃後光線也並不十分明亮,這竹屋不大,但收拾的極其清爽干淨。桌椅櫥凳皆以碧色青竹制成,擺放的錯落有致,燭火下恍惚落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瑩瑩淡淡。
  卿塵打起竹簾,裡面是一間臥房,同樣竹制的床上掛了青紗羅帳,床上被褥俱全。屋子中間擺了張桌子兩把竹椅,牆邊掛有銅鏡,鏡旁放了木梳,一支玉簪格外醒目,提醒人這是間女子的閨房。靠近窗子的一邊,擺著張簡單的古琴。
  卿塵先和十一安頓傷者躺好,對十一道:“桌上有水,先給他少喝一點兒,我去找藥。”
  說罷挑簾出去,另有間房裡一邊放著些瓶瓶罐罐,還有不少晾曬好的草藥,另一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她隨手翻看,十有八九是醫書。
  她拿起藥瓶逐個細看,不一會兒從中挑出兩個小瓷瓶,又找到些干淨的繃帶。再看另一間房,原來是廚房。
  此中日子過的井井有條,看起來清幽自在,之前的主人也當的上是蘭心蕙質了,她有些出神的站在屋中,看著四周的一桌一椅,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在真實和虛幻中交替浮沉,沖的頭腦隱隱作痛,心中空空如許,她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十一出來問道:“有藥?”
  她驀然回神,雙眸略帶迷茫的看著十一,十一見她神色蒼白,上前問道:“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卿塵急忙搖頭:“沒事。這裡不缺藥,我給他換藥包扎一下,那邊是廚房,你去弄點兒吃的來吧。”
  十一愣了愣:“廚房?好,我看看去。”話題的轉移讓他忽略了卿塵眸中的異樣,並未細問下去。
  卿塵打了盆水回到臥房,搬張凳子將藥和繃帶放在床邊,俯身去輕聲道:“我給你換換藥,那些草藥只是權宜之計,不太管用的,能坐起來嗎?”
  燈下掩映著淡淡溫柔的暈黃,那人的露在面具外面的臉卻看起來煞白的,只是眼神還清朗明了。他略有些吃力的用手撐起身體,卿塵在他身後掂上被褥扶他靠好,觸到他的手時覺得很涼。她毫不避諱的伸手幫他解開衣衫,沒有看到那人原本靜漠的眼中掠過的一絲詫異。
  傷口果然裂開了,卿塵從一個青花瓷瓶裡倒出些清透的汁液,小心的清理了一下血污,一邊道:“疼的話便告訴我,我盡量輕點兒。”又取出點兒乳白的藥膏,輕輕敷在傷處,重新用干淨的繃帶開始包扎。
  那人默不作聲,手卻在身邊緊握成拳,就連每一次呼吸都會牽扯到傷處,痛楚割裂一般反反復復,幾乎將人的體力抽空,唯有卿塵指間下輕巧的動作,為他帶來些許清涼的緩和。
  卿塵手指碰到他的肌膚,觸手處始終蘊藏著某種沉穩的力度感在其中,受傷和流血並沒有使他放松,似隨時保持著不易察覺的警戒。
  她眸光輕動,對他投去安靜的一笑,那笑落在了他深黑的眼眸底處,一轉便被吸了進去。
  他身上溫度有些偏高,不知是不是天氣熱的緣故,卿塵擔憂的蹙眉:“但願不會燒起來,你躺一會兒。”扶他躺好,將髒掉的衣服收走。
  那人疲倦的閉上眼睛,忽然又睜開:“……卿塵姑娘。”
  “嗯?”卿塵抬頭,一邊不耐煩的抖了抖總是礙事的衣袖。
  “十一弟,身上也掛了彩。”分明是關心別人,聲音也不帶什麼感情的樣子,冷冷淡淡的,波瀾不驚。
  卿塵方才已經看到十一肩頭有傷,只是不太嚴重忙亂中便沒有機會理會,現下也想起來:“知道了,我去看看,你歇著。”替他輕掖被角,掀簾出去。
  步出屋外,一陣濃煙迎面嗆來,卿塵看到廚房那邊不停的湧出煙霧,急忙去看,正和一身狼狽撞出屋的十一碰個滿懷。
  十一伸手拉住差點兒跌到的卿塵,抹把臉道:“怎麼回事兒,灶火點不著。”
  卿塵看著他被煙灰抹了個唱戲一樣的花臉,忍俊不住,指著他“撲哧”笑出聲來,十一挑挑眉毛:“你……笑我……不然你去試試?”
  卿塵笑想,不就是生火嗎,把木頭用火點燃誰還不會,挽挽袖子:“看我的。”信心十足步入灶間,十一跟在後面決心虛心請教。
  半盞茶的功夫,兩個人坐回外屋桌前,灶間亂七八糟一片狼藉。十一看著卿塵,眼中帶著三分笑意三分戲謔三分無奈,一臉“原來小姐你還不如我”的表情。
  卿塵不服氣的托腮靠在桌上,她從未想到生火居然如此不易,更可氣的是眼前十一一臉調侃神情,看他忍得辛苦,沒好氣的說:“想笑就笑,干嘛表情那麼古怪?你又不比我好多少,五十步笑百步。”
  十一看著她黑一道白一道的小臉,忍了忍,卻終於還是大笑起來,爽朗的樣子使他看起來英武中帶上三分瀟灑,一時間陽光萬丈萬裡無雲的樣子。
  卿塵恨恨跺腳,道:“笑!你生不起火來,別說藥不能煎,大家也都餓著好了,看誰著急。”說罷修眉上揚,鳳目微挑,做個要挾的表情,甩手走人。
  不管十一在外一臉哭笑不得,她自顧入屋配藥。品種繁多的草藥有些她之前便認識,有些根據得到的記憶才知道,那種感覺斑駁陸離,穿插心間,仿佛有些東西在思想裡是她的又不是她的,說有又像是沒有,在需要的時候會突然冒出來,還沒有時間理清,繁復生亂。
  她思索著仔細挑選藥材,不敢馬虎,冷不防十一掀簾道:“哈,成了。”
  “成了?”卿塵隨他出去,頗帶懷疑:“沒滅?”
  “燒的好好的。”十一神情中帶著點兒得意:“此等小事,難不倒本……少爺。”
  她不以為然的挑挑纖眉:“那麼煮飯的事情當然也難不倒你,有米有菜,如此拜托了。”趁十一愣神的當,她大力拍上他肩頭,並故意落在傷口處,在十一“哎喲”痛喊時又露出靈黠的眼神,盈盈笑語:“先看看你的傷。”
  十一氣結,卻對著她一張笑臉無法可施,只好自認倒霉。他肩上左臂都有輕傷,左臂一道稍重流了不少血,卿塵仔細看去,竟像是刀傷。話到了嘴邊想問卻又停住,只著眼仔細打量。見他一身黑衣雖然穿著簡單,但用的是上乘好料,暗起雲紋,裁剪得體,丟在桌上的長弓握手處纏以金絲,兩條精雕的飛龍盤旋襯於雙側,腰間佩劍素典古雅,銳意透鞘,想必都不是尋常人家的用物。
  傷口處理妥當,十一笑道:“多謝。”
  卿塵道:“不謝,煮好了飯過來,就當藥費。”
  十一搖頭:“伶牙俐齒,一點兒虧都不吃。”
  卿塵抱起桌上的藥:“承讓,彼此彼此。麻煩你先點火煎藥如何?”
  “好說。”十一故技重施,從屋中拎出壇酒淋在卿塵備好的藥爐中,加了木柴,火折子一碰即燃。
  卿塵湊上前去看了看那酒,明眸一揚:“牛嚼牡丹!這可是浸了多種藥材上好的藥酒!”
  “哦?”十一聞言,以小盞傾出酒來飲了一口,半晌說道:“好酒!”
  卿塵好奇心起,伸手在酒壇中蘸了蘸,以舌尖品嘗。只一滴,入口清苦的藥香混著酒的純冽,久久不散,回味中沖的人心神舒泰。
  她點頭道:“是不錯。”又伸手去壇中,突然“啊”的一聲將手縮回,壇底深處那截深色的原來是條蛇。
  十一仔細一看,突然笑道:“這酒難道不是你泡的,當初這蛇是怎麼抓的?”

藍。 發表於 14-10-2009 10:01:48

  卿塵心中微怔,隨即鳳目斜挑看他:“我自有辦法,不勞操心。這酒值得一飲!”她將無法回答的事避開。
  十一朗朗一笑,隨手倒了兩盞酒:“有幸相識。”
  卿塵將酒盞接過手中,唇角輕揚:“有緣相見。”
  兩人舉杯,飲盡後彼此照杯一亮,酒勁冽釅入喉清醇,都覺得痛快,沒遮攔的笑聲響起在屋中。

  卻是燈火闌珊處

  燈色輕淡,卿塵端了碗粥去房裡,伸手想試試那人額頭的溫度,卻在半空中停住手,一副面具隔在那裡冷冷劃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看起來像是睡著了,她遲疑片刻,最後還是放棄了心中念頭。手收回來時碰到那人身側的指尖,冰涼的劃過她的手背。
  正猶豫要不要將他叫醒,一抬眸,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睜開眼睛,黑沉沉的眸子中有點兒疲倦的神色,但卻掩蓋不了那種似乎天生入骨的峻冷和深沉,靜靜的望向她。
  “啊,醒了?”卿塵和他對視稍許,心中升起整個人被看透的感覺,仿佛那目光可以穿透一切,使人沒有任何保留的余地。她輕輕將修眉一挑,起身去端粥:“吃點兒東西吧。”
  那人閉了一下眼睛,緩緩搖頭。
  “我知道你現在沒有胃口,但是什麼都不吃不能恢復體力,對傷勢毫無益處。”卿塵勸道:“而且吃了東西才好吃藥,那樣子藥效好些,也不傷胃。”
  本以為還要再費些口舌才行,那人卻只停頓稍許,又靜靜的閉了一會兒眼睛,便沒有任何異議道:“好。”
  卿塵扶他半躺起來,試了試粥的溫度,瓷勺隨著她手腕輕翻碰到碗沿,發出細微的聲響,襯的屋中格外寂靜。
  那人看了她一會兒,淡淡說道:“面具是帶給敵人看的,摘了吧。”聲音中帶著一種自然而然命令的語氣,不容置疑。
  “嗯?”卿塵停下手中的動作,她心中揣摩那面具後的模樣。
  那人見她不動,停了停,又道:“我手上沒有力氣。”
  “哦。”卿塵知道那是失血過多的緣故,而且想必他傷處現在也是極其疼痛。她將粥放在身旁,心裡不知為什麼居然有點兒緊張的感覺,“那我摘下來了。”
  那人不再說話,她伸手,輕輕將那張面具取了下來,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面孔,因傷勢的關系不見血色,顯得略有些蒼白,漠然而淡定。
  沒有想像中的英俊無比貌賽潘安,但是卿塵一下子呆呆愣住,仿佛在千萬年之前自己見過,見過這清峻的面容。
  那一剎那的恍惚,讓她仿佛沉淪夢中時光流轉,墜入了未知的輪回。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她在心底奇異的情緒中靜默了片刻,那雙眼眸中的黑沉倒映出她的身影,一抹淡淡的清光掠過。
  她突然便回神過來,方才那杯酒仿佛化做了烈烈暖意燒在五髒六腑,叫她覺得臉上微熱,眸光低轉避開他的眼睛,將面具放在床邊,盡量若無其事的像當年在醫院般把他當成實習對象,伸手去試他額頭的溫度。
  那人似乎微微避了一下,卻又任她的手落下。
  並不很燙,她將粥端過,他卻沒有接。
  一瞬不解後卿塵暗想自己真是粗心,抱歉一笑,舀了一勺送到他唇邊。
  他坦然任她服侍,並未有絲毫不適,身上有種清貴的氣度,仿佛自然便該如此。
  只喝了半碗粥,他便搖頭不想再喝,卿塵也沒有勉強,問道:“有沒有別的不舒服?”
  “沒有。”他說出不帶波瀾的回答,明明精神不濟,目光卻還是可以一直看到人的眼底心底。
  “嗯。”卿塵也不再說話,屋子裡一下子很靜,一旦靜下來便沒有人打破這樣的氣氛,她覺得和他在一起語言似乎都是多余的,待再喝了藥,不多會兒他便昏昏沉沉睡過去。
  窗外月色如水,透過細竹窗欞明明暗暗灑入些花影,十一也趴在桌上睡著了,卿塵卻一點兒倦意都沒有。
  空曠的夜裡只有她醒著,這樣安靜的站這裡,迷茫,甚至些許的恐懼趁著黑夜悄然滋生,纏的她心中緊澀。
  她毫無目的的在銅鏡前坐下,拿起梳子理順著垂肩長發,鏡子中淡淡映出人的影子,異常陌生,恍惚仍舊沉夢未散。
  她抬起頭來,漠然看向窗外,月華如練,寒照長夜,清輝落影悄然覆上心底,帶著無盡的幽涼深黯。
  一種難言的滋味湧上心頭,她很想把十一喊起來和自己說說話,免得獨自胡思亂想,可是回頭看他趴在桌子上睡得那樣沉,又不忍心叫醒他,反而找了件東西給他搭在肩頭。
  即便喚醒十一又能說些什麼呢?或許這真的就只是個夢,一轉便醒過來了,從來便荒唐。
  床上的人一直睡的不很安穩,她放輕腳步走過去,伸手覆上他的額頭。他沒有如前幾次般睜開眼睛,只是微微蹙了下眉,渾身入手滾燙,究竟還是燒起來了。
  她緊著眉心站在床邊,隱覺擔憂,便去院中打了盆清水過來。夏日井水透骨的涼,卻正好合用,用布巾蘸濕敷在他額上,稍後便再換下,反復的保持清涼。
  手邊沒有熟知的一些藥物,只能用此法降溫,聊勝於無。她想起十一找到的那壇酒,便去倒來一些,很小心的替他擦拭身子,再將浸涼了的布巾墊在他頸後和腋下,希望能見成效。
  自小只被別人照顧著,從沒有做過這樣照顧病人的事情,一時還有點兒手忙腳亂。
  當挽起他的衣袖時,有什麼沿他手腕滑下,卿塵借著燭光看去,是一串黑色佛珠樣的東西。她立刻認得那是串極其純正的黑曜石,光澤沉斂,每顆珠子上面都開了雙面彩虹眼,是這類寶石之中十分難得之物。
  她低頭看著自己腕上的碧璽,想起所謂的九轉玲瓏陣,還有那神秘的巫族禁術,或許這些水晶寶石是能夠送她回去的方法,她略有希望。
  那人突然輕輕動了一下,卿塵怕他不知覺翻身動到傷口,急忙伸手壓住他的手,觸到他手指時卻被他握住,不肯放開。
  她試著抽了抽,覺得他握的很緊,似乎在隱忍著什麼樣的痛苦,心中一軟,便用手指輕輕的撫摸他的手背,隨著她掌心的溫度,他的手慢慢變得溫暖。
  如此折騰了半夜,天色微明的時侯,她終於撐不住趴在床邊睡去。
  醒來的時侯,發現晨光淡淡的灑滿四周,原來披在十一身上的薄被罩在肩頭,她的手反被蓋在那人修長的指下,有種被保護的感覺。
  卿塵抬起頭來,用另一只手撫上眼睛,睫毛微濕,仿佛是淚痕。
  已經忘記了短暫的夢境,也不知今日將如何。她輕輕把手抽出,再將他的手放進被中,他看起來已經退燒了,睡得很沉的樣子。
  卿塵如釋重負,在床邊站了半晌,才輕聲說道:“太好了。”
  “什麼太好了?”十一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卿塵嚇一跳,回首瞪他:“嚇死人了!干嘛神出鬼沒的?”
  十一倒沒有立刻反駁,反而笑笑:“辛苦一夜,不好意思。”
  卿塵知道他連日疲憊,昨夜其實也沒睡安穩,只輕松說道:“記著你欠我一份人情好了。”
  十一雙手抱在胸前笑問:“那要怎麼還?”
  “我還沒想好,想好了再說,你先欠著。”卿塵道。
  “行,就當欠你的,”十一爽快說道:“這樣難得的機會可不要隨便用,十一爺我輕易不答應別人要求。”
  卿塵鳳眸斜飛,一臉的不以為然:“說話聽起來很像自大狂。”
  十一哈哈一笑,道:“我剛到河邊看了看,去弄條魚回來燒了吃怎樣?”
  “好啊,”卿塵頗感興趣,她還沒有看過這附近究竟是怎樣的地方,便道:“我也去。”
  十一搖頭,做個拜托的手勢,指了指床上。
  卿塵回頭看去,挑挑眉梢,接著明眸一轉,道:“兩個要求。”
  “趁火打劫。”十一低聲道,卻並不推辭:“只要四哥無恙,區區兩個要求又算什麼。”
  卿塵抿唇,眸光明媚,笑意十足:“去吧,這裡有我。”
  十一神情瀟灑,露出個爽朗笑臉,轉身離開。

  錦瑟無端五十弦

  緩步走出竹屋,舉目望去,四周皆是連綿起伏的青山,淬染了林木色澤,一色碧綠平靜而深遠的鋪展在天地間。
  竹屋依山而建,半隱於茂林修竹,昨日那條河流離此還有段距離,只依稀能聽到水流琤琮之聲,不急不緩,如珠玉輕動,流淌於寂靜的深山。
  夏日的山風微涼,吹得卿塵衣襟輕拂,發絲飄揚,她往前走了幾步抬頭望向一碧如洗的天色,陽光似金純淨的透明,淡淡的鋪瀉長空。
  她伸手,仿佛想握住流動的光線,陽光落入眸心,有一點點刺痛。
  就連陽光,都感覺如此陌生。
  她面對著寂林山野站了很久,終於長歎一聲,轉身回到屋中。
  竹屋清涼而安靜,透人心骨的空沁。

藍。 發表於 14-10-2009 10:02:02

  神情落落的獨自坐了會兒,百無聊賴兜上心頭,她隨手撥了一下那張古琴,琴弦悠長顫於指尖,發出似有似無細微的聲音。
  這琴和她以前學過的古琴並不十分相同,她一時好奇,一弦弦挑抹,慢慢摸索彈法。一首曲子撥弄下來,再彈一遍便流暢許多,第三遍越發得心應手。
  琴弦通透的聲音總雖淡,卻令繁復的心事沉靜下來,她壓著纖細琴弦,迎著落入窗間的陽光慢慢揚唇微笑,突然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道:“商音往角音時再慢些,會更好。”
  她回頭,見那人不知什麼時侯已經醒了,靠在床頭聽她彈琴。
  “醒了嗎?是不是我吵醒你了?”她走到床前。
  “什麼曲子?”他不答她的話,反而問道。
  她微微一笑,說道:“隨手撥弄而已。”
  那人也不再追問,只淡淡道:“有些煙雨飄搖,笑傲人世的意趣。”
  她抬眼看他,不想他竟能聽出曲中之意。
  那人又道:“此曲若以簫相和該不錯,以後可讓十一和你試試。”
  “十一會吹簫?”她問。
  “會。”那人道。
  一時間,兩人似乎再無話說,一個靜靜的躺著,一個靜靜的坐著。
  卿塵覺得和這人在一起總是特別安靜,不像和十一見面,可以隨性的斗嘴說笑。不過就連十一對著他都一副認真的模樣,不是人變得安靜,而是有他在的地方就會自然而然的安靜。他身上似乎有種奇怪的氣質,一點兒淡然的清寂,一點兒峻冷的高貴,讓人並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胡鬧。
  她自顧的想著,無意抬眸,正遇上那人看向她的目光,眼底帶著若有所思,研判的意味。
  她側頭看他,覺得無法揣測他在想什麼,他讓她想起深湖之中遙遠的青峰,倒影明澈而清淨,卻是雲深不知處。
  這安靜叫人略覺異樣,她便隨口問道:“身上好些嗎?”
  “嗯。”還是這樣簡單的回答,在她以為兩個人又要就此陷入沉默的時候,聽他道:“你的醫術師從何人?”
  見此一問,卿塵瞬目一笑,笑間略有些無奈,這說來話長,卻又無從說起:“沒有人教。”她淡聲回答,語中不自覺的帶了些蕭然意味。
  那人眼光淡淡掃過她眸底,說道:“藥效很好,我見過很多高明的大夫,都未必配得出這樣的傷藥。”
  卿塵想起了很多更有效卻無法找到的藥,起身倒杯水給他,說道:“見效太慢,否則你也不用燒了一夜才好。”
  那人就著她的手上喝了杯水,她問:“還要嗎?”見他搖頭,便將杯子收好,她心中黯淡,不想再回頭面對沉默,便走到琴邊:“你若不嫌吵,不如就聽我練琴?”
  “佳人撫琴,豈會嫌吵。”那人道,看起來精神尚好。
  卿塵坐在琴前,撥動幾下絲弦,抬頭看向窗外,緩緩理韻,一聲悠揚的琴音應手而起。
  曲調低緩,沉遠平曠,她弄弦隨意低唱:“數盡江湖千萬峰,無極浩瀚吾心胸,走遍中原到南疆,看我大翼展雄風。魔道崎嶇路難通,明日青山又幾重,人生運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平川策馬,天高地廣,如吟如訴漸漸鋪展。
  忽而,原本平緩廣闊的弦下隱隱生出金戈劍影,氣勢逼人:“誓死奔雷,威震山河動,劍如白虹,出鞘追元凶……”
  霸氣正濃,卻化作繞指絲柔,隨著她清緩的嗓音透出深情無限:“也有情深處,何必相約再相逢,自古英雄多寂寞,將相本無種……”
  柔情過後,風起雲湧,琴音再變,豪情隨歌而起:“好男兒莫錯過青春,看風雲再變,彩雲飛揚。”
  弦收曲終,余音裊裊,輕繞在窗前明淡的陽光中,浮沉微動,悠悠散去。此歌此曲總讓她心生不能淡去的悲遠蒼涼,她默然坐在琴前,一時間四周寂然無聲。
  卻聽屋外有人道:“好琴!”十一拎著尾活蹦亂跳的鮮魚進來。
  “哎呀!”卿塵看他提著魚湊到琴前,魚的腥氣和滑滑膩膩的感覺就在近旁,忙起身躲開:“快拿走!”
  十一故意將魚拎高,笑她道:“不是還要和我一起去抓魚嗎?怕成這樣。”
  卿塵躲到床邊:“活的魚好玩,死掉的多惡心。”
  “哎!”十一道:“這魚可是活的。”說罷還特意將手中魚晃了晃,那魚吃痛,越發掙扎起來。
  “魚離了水,和死的差不多!”卿塵急忙閃開,指著魚求助似的看了看床上的人。
  那人淡淡道:“十一弟。”
  十一聽那人說話,便不再嚇卿塵,一聳肩:“算了,有四哥護著你。剛才那琴是你彈的?”
  “嗯。”卿塵道。
  “歌也是你唱的?”十一又問。
  “是!”卿塵答,目光中明顯在認為他多此一問。
  “不錯,不像出自女子之手。”十一道:“‘人生運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這句詞寫的好。”
  卿塵看他道:“我倒喜歡那句,‘自古英雄多寂寞,將相本無種’。”
  十一問道:“為何?”
  卿塵隨口道:“帝王將相寧有種乎?天高地廣,人生百年,登臨九五封侯拜相人人皆有可能,有什麼是命定的。”
  此言一出,四道目光落在她臉上,那人的目光不著痕跡的微微掠過,十一卻停在她眼中,道:“你好大的膽子呢。”
  卿塵微怔,隨即不以為然的笑,一雙翦水明眸在笑意中風姿清傲:“帝王將相,能者居之,從來都是如此,天命,乃是人為。若天生其才,為何就不能覬覦權位?”
  “那君何以為君,臣何以為臣?忠孝又何說?”十一亦笑問。
  “忠孝是君王的暗劍,殺人於無形,有什麼意思。”卿塵便笑答:“哪一代王朝的開國之君是忠孝之人?強者生,弱者亡,強者便為弱者定下倫理規矩,直到下一個強者來取代。不過無論怎樣替換,有些是不變的,便如你所說的忠孝,思想的控制實在是最好不過的無聲的利劍。” 她突然看到十一手裡還拎著條半死不活的魚,小心的又往後避了避。
  十一倒沒有再拿魚嚇她,眼中意味深長:“口氣不小,那你倒說說,怎樣才算是可覬覦權位之才?”那人一言不發,只是安靜的聽他倆你一句我一句瞎扯。
  卿塵隨意而言:“沉機、師謀、馭人、冷酷、大度……或者還有其他,我只知自古英雄寂寞,待到最後都是高處不勝寒,所以世事公平,英雄要付出代價,不是誰都能做,你就算了吧。”她不忘調侃十一。
  十一不以為忤,揚眉說道:“成大事者,需慎謀遠慮,處變不驚,識人善用,戒急用忍。”
  卿塵側首看他,故意一本正經道:“嗯?說的在理,看不出你還是個人才,不知做魚的能耐如何?”
  十一“哈哈”一笑,道:“這不是我說的,是四哥說的。就沖你方才那些話,今晚這魚我做了。”
  卿塵等他出去,小聲嘟噥:“本來就是你做,我才不動那粘乎乎的東西。”
  一低頭,看到那人饒有興趣的看著自己,她看回去,只能見無盡的幽深,如同一口古井,只有他吞噬別人,由不得人探索他。
  看不透,也經不住再這麼看下去,她有些不甘心的揚眉將目光避開,追出屋外:“我來幫忙好了!”

  萬裡星辰萬裡心

  夜半無人,清風不問人間換顏流年拋卻,自在青竹翠色間淡淡穿繞流暢。星光點點潑濺了漫山遍野,花間草木清香萬裡,浸染屋室,醉人心神。
  卿塵悄悄推開門,來到院中,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依稀風搖翠竹的輕響,反而更襯的四周寂靜,叫人連呼吸都屏住。
  仍是睡不著,雖然這兩天都幾乎沒有休息,入夜之後她依舊無眠。
  抱膝坐在了橫搭的竹凳上,她抬頭細細的去數天上繁星,璀璨星光在廣袤的夜色上拉出一道寬闊天河,遙遠深燦,無邊無垠。
  夜涼如水,身上縹緲白衣如穿梭風中的雲,被夜風輕輕撫動,帶著飄然出塵的瀟灑。人說每一顆天星代表著一個靈魂,繁星如許,誰能知哪一顆是自己,來自何方,又去向何處?
  如今這縷魂魄,究竟是誰?如此陌生的世界,只有她孤零零一個人,面對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就像天地突然全部陷入黑暗,沒有一絲光線,沒有半聲輕響,死寂駭人。
  這裡不屬於她,她也不屬於這裡,一切都弄錯了,弄錯了,卻回不去。
  心底的悲傷泉湧而上,幾乎滅頂的淹沒了她,隨之而來的是幾近絕望的孤獨。
  她想念父親、母親,一切曾經熟悉的人,甚至李唐。
  李唐,她愛了五年的李唐,她的完美同她的世界一起,轟然倒塌,倒塌的徹底而干淨。
  淚水不期而至潸然滑落,一旦流淚便再也不能控制,她俯在自己臂上啜泣。兩日來緊緊壓著的那根弦,斷了,弦絲如刃,抽的心腑生疼。
  啾啾清鳴的夜蟲似乎受到了驚嚇,悄然收斂回聲息,黑夜裡一片寂靜。

藍。 發表於 14-10-2009 10:02:38

  不知趴了多久,她終於抬起頭來,突然發現有一片高大的影子落在了她的身上,遮住了溫柔的星光。夜色似乎落在了來人的眼中,使那雙眸帶著令人沉墜的幽深,還有,一種清冷的安定。
  卿塵扭頭避開,不願讓他看到她紅腫的眼睛。那人慢慢的在她身邊坐下,並不說話。
  好一會兒,卿塵悶悶問他:“干嘛不好好休息?”
  那人淡淡道:“白天睡足了。”
  卿塵也不再出聲,不知他站在這裡多久了,哭出來才發現原來人往往並不像自己想像般堅強。
  所謂堅強,不過是無可奈何時自我安慰的詞語,其與痛苦相連不離不棄,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永遠不需要堅強。
  心中凌亂,唯一清晰的感覺是孤單,她幽然抬頭問身邊的人:“你願意陪我坐在這裡嗎?”
  “好。”那人依舊淡聲回答,似乎根本未曾考慮。
  卿塵眸中透著深濛黯淡:“你不問我為什麼哭?”
  那人的目光融進無垠的夜空,用他平淡的聲音道:“那是你的事。”
  卿塵扭頭看他,忽爾有些賭氣:“那你干嘛要坐在這兒?”
  “這是我的事。”不變的無波無瀾。
  “那你願意一直不問為什麼,陪我坐在這裡嗎?”卿塵心中空茫的問道,然而立刻後悔,但已遲了。
  她聽到他說,“好。”
  同樣並沒有考慮,他還是給了這個答案。
  這一個字似乎牽出了卿塵拼命壓抑的情緒,淚盈於睫,碎珠般滑下臉龐落在衣間,只是她執意仰頭,睜大眼睛看著業已模糊不清的星光。
  那人終於扭頭看了看她,道:“不管什麼事,哭沒有用。”
  卿塵不想去反駁,只是下意識的叫道:“四哥……”聲音中略有自己未曾發覺的無助,她想尋找一個認識的人,喊一個存在的名字,這樣或許能抓住什麼,不會陷入黑寂的深淵。
  那人眼底仿佛灑落了漫天的星光,但是,他甚至比那遙遠的天星都要泠洌幾分,他對她示意一下,向她伸出手。
  卿塵看著他略微猶豫,便將手伸去。他握著她的手翻轉過來,手心向上,用手指在她的掌心中寫了個“凌”字:“我的名字。”
  “凌。”卿塵默念,緩緩的握手成拳。他將手收回,帶走了原本包裹著她手掌沉穩的溫度。
  “哭雖然沒用,不過你想哭還是可以哭。”他望向她淚水盈盈的眼睛,漫不經心的說道。
  聽到這話,卿塵竟然再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抓著他的衣襟失聲痛哭起來。模糊中靠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而她就在這樣略帶陌生的溫暖中哭累了沉沉睡去。
  清竹幽淡,陽光半灑在地上,斑駁明暗。
  門前竹簾半垂,幾只青鳥沐在晨陽中蹦跳幾下,啄食地上草籽落物。風過簾動,它們展展翅,跳遠幾步。
  “這如何能行?”屋中聲音略高,十一站起來大步走至簾前,驚的青鳥匆忙飛走,嘰喳一片。
  凌依舊靠坐在椅中,用那亙古不變冷冷淡淡的聲音說道:“再者我們在這裡待了兩天,必定牽扯到她,帶她一起回去,也有個照應。”
  十一略微急躁:“這是當然,可四哥你要我自己先回去,我怎能放心走?”
  凌壓抑著微微咳嗽了一聲:“我這傷一兩天走不了,如此耽擱下去前方恐生變故,此事輕重緩急你當清楚。你先回去,一是定人心,二要長征帶兵來接,否則對方若有心,單憑你我二人之力,也難保卿塵平安。”
  十一道:“就怕對方真有心,已經尋到此處。”
  想必是傷勢影響,凌一時沒有說話,閉目稍歇,半晌方道:“那即便你在也於事無補,不過多條人命。反是你走,趕得及回來,才是脫險之路。”
  十一皺眉,但也知凌所說有理,盯著地面透過竹簾落下的細長光影沉默,隨即抬頭,當機立斷:“兩天之內我必定趕回此處。”
  “好。”凌緩緩道:“自己小心。”
  十一答應一聲,又道:“也不知她是否願跟我們走?”
  凌幽深的眼眸往內室看去:“她並非不通情理,說的明白,當會了解。”
  “去看看她醒了沒有。”十一轉身,邁入內室,卻見卿塵抱膝坐在床上,看他兩人一前一後進來似乎並無詫異之色。
  十一一怔問道:“咦,何時醒的?”
  卿塵眸底清淡,笑了笑:“你們兩個說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的時侯。”
  凌在一旁竹椅上坐下,看了她一眼。卿塵想起昨晚似是靠在他身上狠哭了會兒,臉上微有些發燙,扭開頭去。
  十一難得認真的對她說道:“既然聽到了,那可願跟我們走?”
  卿塵略微側首,垂眸思量,無意間看到凌手上的那串黑曜石,她心中一動。
  十一見她半天不說話,問道:“可是住慣了捨不得這裡?”
  卿塵不料他有此一問,愣了愣,抬眼打量這竹屋,竹色青青,淡黃淺綠,耳邊傳來清脆的鳥鳴聲,婉轉悅人。
  她和他們一樣,此處僅僅住了兩天而已。
  十一又道:“或是,不相信我倆?”
  卿塵挑挑秀眉,看看十一,又偷眼看看凌,終於悠悠說道:“我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也不知你們要帶我去哪裡,為什麼要跟你們走?”
  十一似是想說什麼,最後卻轉向凌,道:“四哥,你看……”
  卿塵便也扭頭看過去,見凌一只手輕壓左胸,臉色依舊蒼白,想必是牽動了傷口,忙道:“傷口怎樣,疼嗎?”
  凌劍眉微蹙,目光停在她關切的眼中,搖頭道:“沒事。”
  卿塵稍微放心,又道:“該吃藥了。”
  凌並沒有答她的話,反而說了句:“我們不會害你。”
  卿塵靜靜望向他眼底,如水如墨的冷冷的黑,一泓深湖,無情無緒,她偏又覺得湖底隱著萬千的顏色,耐人尋味。
  “哦。”她起身坐到床沿,道:“我知道,跟你們走可以,但是……”一轉頭對十一伸出一根手指:“加一個要求!”
  “嗯?”十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加一個要求。”卿塵重復道,她不敢去惹凌,欺軟怕硬拿十一開刀。
  “你……”十一語塞,稍候“哈”的笑道:“成交!”
  卿塵三根纖纖玉指伸到他面前:“三個要求嘍,男兒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十一伸手彈了她手指一下:“我就當被搶了。”
  卿塵嫵媚而又調皮的笑起來,笑得像只惡作劇得逞似的小狐狸,看得十一頻頻搖頭。她卻一下子正色對十一道:“反正事已至此,有什麼危險我也只能與你們同進共退。方才不是說要走嗎?既然四哥他要你回去,就必定是有道理的,收拾一下,趕快上路才是正事。”
  十一也收斂起嬉笑的神色,深深看她,隨後一點頭:“我速去速回,最多兩天。”
  “好。”卿塵道:“四哥的傷你放心,我照顧著,不會有什麼差錯。”
  凌聽他倆說話,用一種研判的目光看向卿塵,似是從未見過她。
  這個女子,冷靜時沉定從容,憂傷時安靜幽涼,嘻笑時俏皮狡黠,言行舉止別具一格,清風靜流底下的如雲似霧,奇異的引人入勝,和他見過的多少女子都不相同。

  火海風波平地起

  十一一走,竹屋中變得極為安寂。
  凌性子肅靜,再加上身上有傷未好,多數時侯你不說話,他便沉默著閉目養神,要揣摩他的心思,如探深海,難比登天。
  和他共處一室,如同自己一人無異。卿塵倒並未十分在意,便獨自去藥房裡翻弄那些書籍。
  這些書全是清一色手抄蠅頭小楷,其中還有不少抄書人用藥的心得,字是繁體,她常要停下稍加琢磨,但左右無事,很多東西她也並不陌生,靜下心來細細理順,自覺妙趣無窮,一時竟有點兒廢寢忘食的樣子。
  屋前院中除了開出一片菜畦外,整整齊齊種滿了各樣草藥,她看過後認得很多都是頗為珍貴之藥,想必種植時花了不少心思。
  陽光靜淡,她俯身拔除了幾根雜草,拈在指尖出神的看著山林幽遠,如此清靜安寧的地方,如果沒有那可能存在的危險和心中無法釋懷之事,她或許會喜歡簡單的在這裡種藥讀書。
  兩天過去,十一還未回來,四處倒也平靜。
  卿塵有書在手常常入迷,這天晚上還是抱著本書靜坐於燈下研讀。凌走過來隨手翻了本她丟在手邊的書,道:“《冥經論》?”
  “嗯?”卿塵從書中抬起頭來,看他拿著一本手記,道:“我還沒看完,似乎裡面多是用毒之法。”
  凌目光落到翻開的書上,略加看讀:“看來亦有不少解毒之法。”
  卿塵將書接過,一時沒有看上面的內容,只覺得有什麼事情若隱若現與此書相關,凝神去想,卻又毫無頭緒。她壓了壓眉心,若有所思的隨手翻動書頁,其中果然用毒解毒手法都詳盡敘述,忍不住細細的看了起來。
  不多會兒她便忍不住皺眉,指著書上:“這個“紅塵劫”的毒太過陰損,害人性命不說,解毒必用‘血魂珠’。血魂珠如此霸道的藥,傷經脈損元氣,如同再服一劑毒藥,世間居然真有如此歹毒的用藥。”

藍。 發表於 14-10-2009 10:02:57

  凌沿她手指的地方看去,見書上寫道“其致人脈息全無,逆血不止,關脈隱有紅線如鐲……”
  卿塵蹙眉不展說道:“還有這‘碧羅煙’……”凌不等她再念,手掌一翻,將書合上:“整整看了兩天,難道不累?”
  她順勢將書放下,抬眸而笑:“多看些醫書,生不能為相濟世,亦當為醫救人,讀書之苦是苦中有樂?”
  凌臉色清靜,拿起她隨手亂寫的東西淡眼看去,微一搖頭。
  她略有些洩氣,自知軟筆書法寫的不盡人意,但他的神情依舊叫人挫敗。卻見他在桌邊坐下,取筆過來,於紙的空白處走筆落墨:
  數盡江湖千萬峰,無極浩瀚吾心胸,走遍中原到南疆,看我大翼展雄風。魔道崎嶇路難通,明日青山又幾重,人生運命各不同,但求屹立天地中。誓死奔雷,威震山河動,劍如白虹,出鞘追元凶。也有情深處,何必相約再相逢,自古英雄多寂寞,將相本無種。好男兒莫錯過青春,看風雲再變,彩雲飛揚。
  一氣呵成,字如其人,迎面而來一種冷然孤高,瀟灑的行體清勁峻拔,穩中筆鋒銳利,傲處隱透沉斂,自有種令人神往心折的氣勢。
  卿塵暗贊一聲,驚佩他竟能將聽過一遍的詞一字不誤的記下來,而這字著實漂亮。她細細端詳取筆臨摹,運筆尚覺生疏,但風骨間卻隱合其神。
  不多會兒寫了兩張,凌淡淡的看向她燈下清眸似水,她的側顏映了燈光,柔靜雋雅:“幾天沒聽你彈琴。”他突然說道。
  她於是放下筆,扭頭問:“可有想聽的曲子?”
  “隨你。”凌道。
  卿塵笑了笑,斂衽落坐琴前,目光融於窗外悄然流瀉著的淡風淺月,便隨意輕彈散曲,纖指略點,弦聲沉沉,輕攏慢撥,曲意淡淡,悠揚在夜色清風中。
  曲清月高,天地間仿佛變得無比闊遠,月光蒼茫一片。
  凌負手站在窗前,目光穿透重重夜色不知投向何方,夜風迎面輕拂,吹的他衣衫飄蕩。卿塵突然覺得這身影如此的孤寂,沉澱了難言的清冷,挺拔和俊偉都難以掩飾他身上一種突如其來的落寞,叫人無端的有些心疼。
  她凝神看他輪廓分明的側臉,覺得他仿佛會融入這清寂的月色中去,弦下略高,羽音清揚裊裊尚婉轉,凌本來靜如深海的眼底突然掠過一絲警覺,一抬手壓住了琴弦,悠悠弦音頓時攔腰中斷。
  卿塵詫異的抬頭,看到凌凝重的神色,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否則以他沉穩的性子,絕不會做出如此唐突佳音的舉動。
  她沒有開口問,心頭的一掠而過的些許慌亂在看著他堅冷的面容時消失殆盡。她靜靜站起來,凌問她:“有什麼非帶不可的東西去拿。”
  她將桌上幾本手記收到懷中,方才寫的幾張字也夾在了裡面,快步取來一瓶藥囑咐:“這是傷藥。”
  凌看她一眼,收藥入懷,伸手握住她的手:“跟我走。”
  兩人出了屋門,卿塵看到對面山崖上點點火光,像是點燃了不少火把的樣子,凌沉聲冷哼,淡淡不屑。
  敵人如此大動干戈,頗出乎她的意料,不由自主將凌的手握緊了三分,覺得自己掌心發涼,而他的手掌卻傳來溫暖踏實的感覺,穩定如舊。
  凌審視四周,卿塵看到他的原本沉淡的眼底透出冰寒冷冽,安靜的波瀾風雲湧動,隱約竟是殺機。
  耳邊驟然響起呼嘯的聲音,“小心。”隨著凌的低喝她突然被大力拉過,護在他身下。
  隨著呼嘯聲而來的是敵人發出的十數支火箭,天女散花般落在院中屋上,干燥的竹枝見火即燃,院前院後瞬間冒起大片火光。
  對面高崖離此處尚隔著河流,凌護著卿塵避往屋後,四周隱隱傳來馬蹄聲,來者甚眾,此時若被困在院中便是死路一條,但出去便正中對方下懷。
  敵我懸殊不能硬碰,他低聲問卿塵:“這裡竹屋可有其他出路?”
  卿塵極力在腦海中搜索,但記憶紛亂,隨著火光模糊成一片。
  凌倒不催她,低頭汲起井水,撕下一塊外袍給她遮住口鼻,以免被漫天濃煙嗆壞。問道:“屋子是何人所建?”
  卿塵道:“我不知道。”
  “屋後是山崖?”
  “好像是。”
  “有沒有暗道機關之類的地方?”
  “有。”她幾乎是沒有思考就脫口而出,像是一種本能。
  “在哪兒?”凌追問。
  “在哪兒?”她居然反問一句。
  凌伸手扶住她的肩頭,用一種安定沉著的聲音對她說:“別著急,慢慢想。”
  卿塵記憶中一團亂麻,東撞西撞雜亂無章,周圍火勢漸猛,煙隨風走越來越濃,劈裡啪啦竹子爆裂的聲音接踵而起,火舌洶湧,而敵人的箭還是不間斷的射來。
  凌擋下一支冷箭,將她拽到屋角暗影處,她看到灼熱的火光映在他臉上恍然一閃,有什麼東西也在腦海中嗖然掠過:“藥房!”她喊道:“藥房有密道。”
  “通往何處?”
  “不知道。”
  凌聞言,冷冷的抿成直線的嘴角居然向上一挑,仿佛在笑,卿塵正覺得自己看花了眼,凌將手中浸濕的長袍往她身上一披,道:“走!”
  竹屋早被沖天而起的火勢染成了烈紅一片,所幸還未倒塌。兩人沖進去後,只覺得熱浪灼人濃煙滾滾,不時有東西砸落下來,四處火苗狂舞星火亂墜。
  還好屋子不大,兩步便撞入藥房,卿塵指著已經被火舌舔舐過半的書櫃:“在那後面。”
  火旺煙濃,幾乎什麼也看不清,凌將她往後一拉,抬腿踹向書櫃,“轟”的一聲,書櫃摧枯拉朽一般隨著飛濺而出的火焰傾頹一地,露出個能過一人左右的洞口。頓時一陣旋風從洞中湧出,推的雄雄火勢迎面向兩人撲來。
  凌護著她往旁邊躲開,順勢拉過已半干不濕的外袍猛抽兩下,火勢暫時向兩邊翻滾過去。“快走!”,他先將卿塵送入密道,自己隨後而來。
  密道還算寬闊,避開了灼人的熱浪裡面濕悶的空氣反而更為涼爽,並有微風從前面送來,看來另一端有著出口。
  卿塵隨凌的腳步摸索著一路向前,他的手始終牽扶著她。四周漆黑如幕,腳下高低不平,偶爾會踩到積水,可以推測這是所謂“密道”或者是天然形成而非人工開鑿。
  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功夫,身後喧鬧的火聲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凌突然停下來:“前面是出口,我先去看看。”
  卿塵拽住他:“一起去。”
  黑暗中覺得凌的眼神有如實質般在她臉上掠過,耳邊響起不容反駁的聲音:“等著。”
  她一步沒跟上,凌已撥開草木出了洞口,接著轉身回來:“他們很快會發現這裡,先出去再想辦法。”
  出了洞口,原來這裡並未遠離竹屋。這個出口和書櫃後的入口實際上是一個山道的兩端,一邊被人建了竹屋,一邊被自然生長的樹草掩住,就是他們現在的所在。
  往竹屋那邊看去只是一片火光,火勢盛極後漸趨衰落,接著很快熄滅,像是被人為撲滅的樣子。如此大火瞬息便被撲滅,這些人縱火滅火迅捷有序,顯然是受過訓練的正規軍隊,其實力叫人心中生寒。
  黑暗中本來四散山崖的點點火把迅速集合在一處,又分開數支,一支追往上游,余下三支追向下游。向下游的三支,一支快速向他們這邊而來,另外兩支又扇形散開慢速前進,做地毯式的搜索。
  馬蹄聲由遠而近,暗處凌神色冷凝如刀鋒,淡淡掃過敵勢。敵人大概是認定他們人在這邊,兵馬便集中在這岸,反而將對岸空出,他低頭對卿塵道:“你不識水性,一會兒進到水裡抓緊我。”
  卿塵知他要涉水渡河,突然想起剛見他時掉入水中的狼狽模樣,無奈的應道:“改日我定要學會游泳。”
  凌眼光掃了她一下,手攬上她的不盈一握的纖腰,帶她往深水去。水的浮力緩緩的將兩人托起,凌一只手臂有力的環在她的腰上,便不至於被水流沖散。
  這截河段水流頗深,不像竹屋前僅是溪流一般沒過腳踝。敵人即便發現他們過到對岸,馬過不了這麼深的水,便只有棄馬過來追,如此他們畢竟十分劣勢扳回三分。等聽到馬蹄聲近岸,凌在卿塵耳邊低聲道:“吸氣,摒住呼吸。”
  卿塵依言而行,覺得被他大力帶入水中,潛了下去。
  起初還好,不多會兒她便覺得胸中一陣氣悶,非常難受,不由得掙扎一下,幾乎要昏過去。凌似乎感覺到她的不妥,手臂一緊,俯身用嘴渡了一口真氣給她。
  卿塵頓時覺得胸臆間泛起一股暖流,此時追兵的馬蹄聲沿岸繼續向下游奔去。凌也帶著她潛到對岸,卻不容得歇息,揀偏僻的小路進入山中。
  天邊隱約透出極淡的青光,若待天亮之後,他們要掩藏形跡便越發不易。
  凌尋了一處不大但還算隱秘的山洞要卿塵躲入其中,自己靠著巖壁略一調息,俯身道:“待在這裡不要出來,我甩脫敵人便來接你。”

藍。 發表於 14-10-2009 10:03:37

  卿塵扶著巖石匆忙呼吸,心髒極快的跳動幾欲破腔而出。卻見凌在這樣慌亂緊急的情況下居然一點兒也不見狼狽,一副從容模樣,鎮定自若。突然聽到他要孤身犯險,一把拉住他:“不行,你怎麼躲的過那麼多追兵。”
  凌對她道:“我自有辦法。他們的目標是我,你只要不出此處,該不會有危險。”
  卿塵雖不知他的身份,但對方花這麼多兵力和時間搜索他們兄弟二人,必定是極其重要的事情,急急說道:“他們的目標是你,你就更不能出去,不如我去引開追兵,你便可以脫身去找十一,那我還有救不說,即便沒救,我孤身一人無牽無掛的,不損失什麼,這樣才合算……”
  “胡說!”她還想說,被凌喝斷。抬頭間凌的眼底一片兵鋒雲湧,暗怒壓城,凌厲懾人直逼心底。
  卿塵從來沒見到他這種眼神,微微一顫,拉住他的手松開。
  凌似乎發覺嚇到她了,神色稍緩,恢復那種不著痕跡的漠然,在她身邊蹲下:“記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來。”聲音篤定不容置疑,叫人相信他說出的話便必定會做到。
  卿塵凝視他的眼睛,黑影沉沉,一切情緒墜入便被淹沒,她在他無聲而霸道的目光中緩緩點頭。
  他的嘴角輕輕上揚,向她露出相見後初次的微笑。深湖之上雲吹霧散,露出白雪皚皚的巍然冰峰,青影水光,笑中如此冷冽,然這冷冽中卻有著難得一見的柔和。
  那笑轉瞬即逝,凌抬頭起身,身形突然停頓一下,眉頭微皺,左手壓上胸口,她急忙扶住他:“怎麼了?”
  他在她手上微微一撐,站起來:“無妨,你自己小心。”便轉身離開。
  走出幾步,他突然又停住,微微回頭對她道:“我叫夜天凌。”
  “夜天凌”。卿塵愣看著他頎長挺拔的身形消失在蔥郁草木之外,低聲默念。
  他的離開使她變成孤身一人,心谷驟然空落到極至,她孑然而立,祈求他平安。
  外面林密影深,黑朦朦一片,隱約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人馬嘶鳴,而突然間喊殺聲起,仿佛有激戰交鋒,又仿佛只是錯覺而已。
  卿塵手觸巖石冰涼,靜靜站在原地待他歸來,身後是深黑的山洞寂然無聲,隱藏了一切慌亂和擔憂。
  遠方的天際緩緩拉開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色漸漸放亮,開始有鳥兒婉轉的清鳴傳來,空氣中彌漫了清晨的氣息。
  隨著日光層層盛亮,心中卻一絲一葉抽出憂懼,仿佛一粒種子見了陽光再也抑不住生長的姿態,逐漸蘇醒,蔓延成勢。
  僵立了許久,卿塵終於不安的左右走了幾步,懷中卻突然有東西掉出來,低頭一看,原來是臨走前隨手帶著的筆記。書頁早被濕透,上面一團一團多數模糊了字跡,一屋子的醫書已經被付之一炬,現在這僅剩的幾本也保不住。她懊悔的皺眉,急忙走出洞外找到塊平坦的大石,把書晾在上面,那本《冥經論》不知是什麼制成的,倒只是微濕,並無損壞,裡面夾的幾張字也幸免於難。
  凝神將書鋪開在那裡,她幾乎忘了夜天凌叮囑過不要出來,時間一點點流逝,似乎希望也隨之陷入渺茫。
  她將一張晾好的字收在懷中,站起來向山間眺望,突然耳邊響起細微風聲,緊接著頸後一痛,最後看到的是一片湛藍的天,陽光在翠綠的枝頭跳動閃耀,仿佛十一英氣的笑容掠過,而後整個人便失去了知覺。

  風流零落從此始

  山高水深,一艘客船自布勒河破流而上,船頭逆水,沖開先前的平靜。
  船頗具規模,上下分做兩層,甲板上迎風帶著水意潮濕,長波浩蕩,是北方江河獨有的氣息。
  船頭船尾客艙不顯眼處,站著幾個勁裝大漢把守四周,戒備森嚴,但若不留神去看,卻也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客船。
  卿塵醒來時眼前闃黑昏暗,神志模糊,呼吸像被扼在胸間不能順暢,混沌不知身在何處。
  她掙扎摸到身後的牆壁,靠著坐起來,那牆壁微微輕晃,時而又恢復平穩,這是在船上的感覺。
  艙中好像不止一人,似乎有斷斷續續低聲的抽噎,黑暗中看不清楚。她壓抑著胸口的滯悶,仔細分辨,依稀看到身旁近處有個女子,正懷抱著另一個年紀比她稍小的女孩不停抹淚。
  “你怎麼了?”卿塵見她哭得傷心,開口問道,卻被自己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
  那女子自抽泣中抬頭起來,哭道:“他們不知喂了什麼藥,丹瓊快死了……”
  卿塵想站起來,卻覺手足酸軟渾身無力,她靠到那女子身邊,伸手試了試那叫做丹瓊的孩子的頸動脈,確定還活著。手指搭上丹瓊的臂腕,須臾之後她皺眉對還在哭著的女子道:“別哭,把手給我。”
  那女子見她會診脈,急急抓住她問道:“丹瓊怎麼了?”
  卿塵道:“並無大礙。”執她手腕細酌脈象,一息一遲幾如浮絮,寸關尺三部脈皆無力,輕按幾不可得,重按空虛。她微覺驚怒,幾人竟都是被下了迷藥的症狀。
  再看四周,尚有不少貌美妙齡女子,少數還沒醒躺的在地上,醒來的大都坐在牆邊低聲哭泣,釵鐶散亂形容憔悴,哭聲悲切。
  “放她躺在那裡,一會兒會醒來。”卿塵對那個抱著丹瓊的女子說:“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子抬起淚眼看她,“我叫碧瑤,你……你呢?”
  “鳳卿塵。”
  卿塵撐著牆壁慢慢起身,去看那些還沒醒來的女子,皆盡相同的情況。再問了幾人,從她們斷續的哭訴中得知無一不是被用各種方法擄至此。
  被劫持了,她靠在一隅呼吸著潮濕陰悶的空氣,微弱的光線從一個極小的勉強可以稱做窗戶的透氣孔穿入,在眼前投下斑駁的光影,些許的浮塵嗆在光中,時有時無。
  船艙並不十分寬敞,對面便是上了鎖的艙門,她打量四周,舉步往門前走去,迷藥的效力剛過,腳下略有些虛浮。
  摸索著將門拽了拽,紋絲不動,於是她握拳捶上那厚重的木板:“有人嗎?開門!”
  沉悶的捶門聲突然響起在艙中,驚動一眾啜泣的人。
  碧瑤自漆黑的船艙中抬起頭來,看見卿塵站在門口,隱在暗處的半幅白衣略顯凌亂狼狽,卻似一抹冷光中的雪,白的刺目。她抬眸時有明銳而沉亮的光透出,似在深暗中一耀,照亮眉間不動的清冷堅決。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的淒愁,那奪目的鋒芒出現在一個女子身上,在這樣的情況下格外震進了她的心間。
  於是她也勉強站起來,撐到門前:“我們怎麼辦?”
  “先喊人來。”卿塵說道,又用力拍了拍門。
  “別費勁了,喊人來又能怎樣?”暗處忽然有個冷冷的聲音說道。
  她們借著微弱的光線尋聲打量過去,說話的人靠在船艙深處,面容隱在昏聵的暗中看不清晰,只能看到她身上被長繩縛住。
  卿塵摸索著走向那一角,半明半暗間見那人面容蒼白幾乎不透血色,細眉薄唇,眸光冷淡,長發高束綰在腦後,一身貼身黑衣透著冰冷的英氣,卻也是個女子。
  她似乎要靠牆壁才能支撐身體,看上去有些虛弱,卿塵伸手去解她身上的繩子,繩子用獨特的手法打結,無發開解。
  她抬頭想尋找鋒利的東西割斷繩子,那女子說道:“我袖中有刀。”
  卿塵自她袖綁處找到一把光刃瀲灩的軟刀,細巧隱蔽,蟬翼般輕薄,刀上緋色如一抹輕艷的桃花,是把殺人的好利器。只微微一劃,繩索便應手而斷:“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綁著你?”她問。
  那女子仍舊不動:“長門幫。”
  “長門幫?”卿塵將繩索丟開,還刀給她。她卻沒有接,卿塵伸手扶她,卻發現她根本不能動。
  那女子面無表情道:“他們點了我的穴道。”
  卿塵手指搭她關脈,寸寸上移,“天井、臑俞、曲澤、天泉、玉堂、中庭,這幾處穴位皆氣血阻滯不通,點了穴道還要綁著你,他們一定很忌諱你。”
  那女子冷哼一聲,卿塵細細斟酌道:“如果有金針,我可以以刺穴法解開你的穴道,但是現在只能慢慢活絡經脈。長門幫是做什麼的,他們要將我們帶到何處?”
  “天都伊歌。”那女子說道:“長門幫專事販賣女子的卑鄙勾當,向來為人所不恥,這船上的女子都是擄來要被買入青樓的。”
  卿塵在她身旁半坐下,長眉細擰:“買入青樓?那要想辦法離開才行。”
  那女子漠然道:“就憑你們,怎麼逃得出去?這船上四處都有人把守。”
  卿塵手下停了停:“你有主意?”
  那女子閉目:“沒有,先恢復體力。”
  卿塵思索了稍許,點頭道:“要等機會才行。”說這話的時候她想起夜天凌和十一,橫生變故,就這麼斷絕了再相見的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在她來不及思索的時候前赴後繼的發生,她極不真實的看著眼前陌生的一切,昏暗的光線下覺得回去的路越來越遠,而前方卻是這般情形。

藍。 發表於 14-10-2009 10:04:31

 說話間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幾聲響動後,那個低矮的門赫然大開。外面新鮮潮濕的空氣蜂擁而入,伴著突如其來刺目的光線,叫人一時看不清眼前景象。
  眼前正花白一片時,卿塵感覺手臂被人猛的拉扯,一個粗暴的嗓門喝道:“臭丫頭,就是你!”
  她掙扎看清來人,大驚失色。
  這張臉她一輩子也忘不了,滿臉絡腮胡子眼神凶惡,竟是那個在河邊想綁架她卻被十一一箭射中落荒而逃的大漢。
  “放開我!”她怒道,奮力想掙脫那只髒手,迎面而來的酒臭氣令人作嘔。周圍的女子被嚇的擠成一片,尖聲呼救。
  “老子這條胳膊差點兒廢在你手裡,今天不給你點兒苦頭吃才怪!”那大漢粗魯的將她向外拖去。
  卿塵怒極,揮手往他臉上扇去,“啪”的脆響,她狠狠給了對方一耳光,那大漢怒火中燒:“敢打老子!”
  他猛的將卿塵摜在牆上,雙手探到她領口向外一撕,她的外衣“哧”的裂開一半,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
  “畜生!放手!”卿塵怒罵著拼命護住衣衫,那大漢借著酒勁獸性大發,淫笑著強行制住她,繼續撕扯她的衣服,卻突然痛呼一聲松手。
  一把薄刀飛落插在木板上,卿塵看到那大漢肩頭飛血,艙中的黑衣女子扶牆而立,目光中充滿憎惡,刀正是剛剛用來割斷繩索的那把,因力道不足堪堪削中大漢肩頭。她見那大漢尚未站穩,匆忙中摸起身邊一截木棍便往他身上砸去。
  那黑衣女子喝道:“擊他後頸!”
  卿塵恨極那人,一咬牙舉棍揮下,然而那木棍竟在半空生生斷成兩截,她腳下失衡,踉蹌往後跌退幾步。
  艙門處出現一男一女,男的和那大漢穿著相同服色,皮裡陽秋的道:“錢老五,讓娘們兒整治成這樣,丟不丟人啊!”
  女的一身羅紅色紗衣長裙不似尋常中原服飾,生的腰細腿長,風情萬種,長睫深目眉眼帶笑,走起來似是踏著舞步韻律,媚色靈動,帶盡妖嬈的模樣。她手中掂著把鴛鴦短刀,正是這刀劈斷了卿塵的木棍,此時不冷不熱笑道:“錢老五,你敢動這丫頭,不怕老大廢了你?”
  錢老五正滿心怒火,罵道:“奶奶的胡三娘,你少拿老大唬我,我錢老五是嚇大的,我怕誰?!”
  胡三娘滿不在乎的笑道:“我才懶得管你,這丫頭是老大點名要賣到天都的,你不妨試試,老大若不閹了你,老娘我還不姓胡了呢。”
  錢老五顯然喝多了酒,醉步蹣跚又往卿塵撲去,那男的似是看得不耐煩,一把將他拖出艙外甩在甲板上:“灌了幾杯貓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真他媽的沒出息!”
  胡三娘眼角都沒瞥向他們,扭頭對黑衣女子說道:“冥魘,我還真低估你了,竟然自己解開了穴道。”
  冥魘冷冷看她:“你長門幫是鐵心和我們較上勁兒了?”
  胡三娘懶懶靠在艙門處:“咱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你處處壞我們好事,接連擄走我們幾個上好的丫頭,這怨得了我們?”
  冥魘不屑道:“做盡傷天害理的勾當,長門幫當了碧血閣的走狗還當真是毫無顧忌了。”
  胡三娘倒也不惱:“你還是先想想自己怎麼辦吧,真可惜老大對你這樣骨瘦如柴的不感興趣,只好和她們一樣送去窯子了。”她自懷中取出一粒東西:“把這個吃了,點你穴道看來叫人不放心。”
  冥魘看向那藥丸,眼底輕芒驟現,須臾間手中一道緋紅色薄光襲向胡三娘,胡三娘紅衫飄閃,鴛鴦短刀斜架上迎面而來的利刃,反身一絞,同攻至身前的冥魘纏斗在刀光中。
  卿塵此時方緩過勁兒來,見冥魘腳步虛浮,知道她穴道剛解未免吃虧,悄悄拾起地上那把薄刀藏在袖中。
  果然不過數合,冥魘悶哼一聲被胡三娘一掌擊在肩頭,卿塵袖中的刀猛的握緊。
  胡三娘卻意外的沒有乘勝追擊,展開手中藥丸:“乖乖吃了吧,不過是讓你安穩點兒別折騰罷了。”
  冥魘冷聲道:“你做夢。”
  胡三娘媚媚執刀一笑:“不吃?”她將眼光掃向身旁,突然手起刀落,一個離她甚近的女子慘叫一聲,血濺當場。
  冥魘臉色一變。
  “吃不吃?”胡三娘再問。
  冥魘恨道:“你未免也太過狠毒!”
  胡三娘只當她的咒罵是耳旁風:“懶得和你打,你不吃,我便繼續殺下去。”眼波一動,落向卿塵,卿塵冷冷回視她,暗中將薄刀滑至掌中,她已准備拼死一搏。
  稍許僵持,胡三娘依舊笑得風情醉人,勾魂的笑中,刀光在她眼前猛的閃亮。
  “慢著!”冥魘厲喝。
  鴛鴦短刀停在卿塵身前一尺處,卿塵抬起的手緩緩收回背後,唯有她自己能感到指間細微的顫抖。
  “這就對了。”胡三娘笑道,纖指一彈,藥丸落在冥魘手中。
  冥魘看了看身前那個已然香消玉殞的女子,目露恨意,卻終究將藥丸往送往嘴中。
  “不要吃!”卿塵喊道:“我就不信你能殺光這全船的人,再去和你們老大交待。”她凜然看著胡三娘。
  胡三娘放聲嬌笑:“聰明的丫頭,可惜我不是錢老五,我既然敢殺就自有和老大交待的法子。”
  卿塵目光明利掃向她的眼睛:“同是女人,你為何要幫他們這樣糟踏我們?”
  胡三娘扭身看她:“這話我都聽了不下八百邊了,你這丫頭有意思,改日我心情好調教調教你,說不定將來是天都的紅牌姑娘。”
  “呸!”卿塵暗啐。
  胡三娘臉上笑意雖在,眼底卻冷了下來:“你們誰也別想逃,若有一個逃的,我便自剩下的裡面殺十個。我也告訴你們,逃不出去。” 面若桃李,毒若蛇蠍,她說話時總是笑得惑人,卻每一句都如淬了毒的刀。
  卿塵趁此空隙已打量船艙外面,戒備森嚴,幾無絲毫生機。心中閃過千般念頭,將憤恨倔強掩在一臉靜漠下,對胡三娘道:“你們既然是要賣,自然想得個好價錢,折磨我們沒什麼好處,再多死幾個越發虧本。我們不逃,也不惹事,但你們需得提供水和食物。”
  胡三娘打量她:“想開了?還知道討價還價,你可知我們是什麼人,和我們講價錢。”
  卿塵靜靜冷笑道:“管你們是什麼人,賣人賣物,無非都是買賣。既已落在你們手裡,最壞不過就是求死,到時候魚死網破大家一拍兩散,誰也別想。”
  胡三娘許是懶得再磨蹭下去,說道:“你們不找麻煩,我們又怎會和銀子過不去。老老實實的,大家都好,我也不讓你們受委屈。”
  “好,一言為定。”卿塵說道。
  胡三娘眼波掃往冥魘,冥魘神情冷淡,仰頭將藥丸吞下。胡三娘嬌笑一聲,揮揮手,即刻進來兩個大漢將死去的女子拖了出去,她掃了掃面色蒼白的冥魘目光落在卿塵身上,“老實點兒。”說罷扭身出門。
  艙門“匡當”合上,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唯有新鮮的血的氣息,刺鼻而詭異的彌漫不散。
  碧瑤她們驚懼的哭聲抽顫心房,卿塵脫力一般靠上船艙,手中薄刀冰涼,眼前幽幽可見一灘液體的暗光,依稀還帶著未盡的體溫,她忍不住扶著牆壁嘔吐起來。
  日子一天天在水上漂過,艙中的女子不斷減少,時而也會增添新的面孔,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一個個重復著淒弱的命運。
  冥魘服了胡三娘的藥渾身無力,懨懨的靠在艙中。卿塵站著,透過那個狹小的窗口看著外面一方巴掌大的天,天有煙嵐的風色,時而劃過散散的雲,她依稀能看到飛鳥的痕跡,一閃而過。
  碧瑤摟著丹瓊坐在她的身旁,丹瓊年紀尚小,仰頭問道:“姐姐,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碧瑤躊躇著不知如何回答,卿塵回頭在冥魘身旁坐下,靜靜道:“這樣下去,根本沒有逃出的機會。”
  冥魘將那柄犀利的薄刀插上甲板,卻微一用力手便禁不住顫抖,她冷淡的說道:“活下去,熬到天都便有辦法。”
  手邊藥石全無,卿塵雖知如何化解那藥性,此時卻一籌莫展。
  船行順水,一路南下。
  偶爾那些人會輪流帶她們到甲板上略一透氣,每次可以出去三人,但冥魘除外。
  自那日起再沒有見過胡三娘或者錢老五,卿塵以眼角的余光瞥了瞥監視在身旁的大漢,根據冥魘的描述,此處或者已離天都不遠了。
  她攥緊手中一樣東西,裝作漫不經心走向船舷。
  “站住。”監視的人低聲喝道。
  卿塵手已撫上船舷,她依言駐步不前,卻回頭對那人轉出一笑,臨水凌波,那笑如同輕煙淡雨般惑人,她故意流露的清明的嫵媚讓那人一愣。
  “抱歉。”卿塵依舊笑著,趁那人愣神的機會手在船舷旁悄無聲息的松開,有什麼東西落入水中,立刻順流漂走。
  她施施然往回邁步,“此處風景不錯。”
  那人色迷迷的眼神來回掃在她身上,她一帶眼波自他身邊走過,轉頭笑容落下,眼中掠過冷然的憎惡。
  回到船艙,她略舒了口氣,對冥魘道:“好了,會有人來救嗎?”

藍。 發表於 14-10-2009 10:04:42

  “會。”冥魘並未表現太多驚喜,她話總是不多,永遠帶著點兒冰冷,卿塵覺得那是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警戒,她或者是個天生的殺手。
  倒是碧瑤姐妹和她很親近,閒聊中卿塵方知她們父母已亡,天都一房遠親表舅雖家境平平,卻時常對她們加以照應。此次是聽說宮中添選宮女,便商量接她們來送選,倘若能入了宮也是出路,誰知途中竟先遇上了販賣女子的長門幫。
  卿塵便調侃說:“你們便當是順風搭船,有人送你們去天都吧。”
  碧瑤滿心憂慮的歎氣,一時間幾人皆盡無言。
  持續的安靜中船再行了半日有余,艙門忽然被打開,隨著一陣酥骨的微香,胡三娘帶著幾個人進來,將幾套絲絹衣衫放在她們面前,說道:“將衣服換了,一會兒有人來帶你們出去,還是那句話,便是到了外面也別打逃的主意。”
  冥魘冷冷看她,她笑道:“你也一樣,不過我定把你送到天都最紅的青樓,保你滿意。”
  冥魘輕蔑的將目光移開,胡三娘也不在意,“穿戴整齊,動作快些。”說罷帶人離開。
  艙中驟然重陷黑暗的死寂,那堆錦繡衣衫對於她們剩下的七個女子來說,無異於是某種結果的前兆,越是華麗越是不堪。
  無人動作,一直沉默的冥魘卻突然睜開眼睛:“他們來了。”
  卿塵問道:“誰?你的同伴?”
  “不錯。”冥魘撐起身子:“是我大哥。”
  卿塵如她般側耳傾聽,隱約水浪擊船的濤聲輕拍,其中若隱若現傳來一陣悠揚的樂聲,聲音輕而遠,聽不出是什麼樂器,隔著浩蕩江面沉重船艙時斷時續,幾不可聞。
  冥魘毫無表情的面上帶出絲一逝而過的笑,卿塵說道:“我們換了衣服出去。”
  冥魘亦點頭:“出去再說。”
  幾人這才更換衣衫,卿塵抬手梳理長發,寬大散開的衣袖沿臂滑下,小窗口灑進的陽光在她手腕處一晃,照上她的碧璽串珠閃過七彩的光,一瞬耀目。
  “這是什麼?”身旁冥魘突然握住她的手。
  卿塵道:“碧璽串珠。”
  “你從哪兒得來的?”冥魘再問。
  卿塵奇怪的看她:“我自幼便帶著。”
  雖在黑暗中,卿塵還是看到冥魘眼底閃過極深的詫異,“怎麼了?”她問。
  “沒事。”冥魘放開她,漠然回答。
  卿塵整了整衣袖,串珠重新掩在了袖中,尚無暇去想冥魘的異樣,已經有人進來將她們帶出船艙。


  漠北西風瀚海沙

  漠北荒山,黑沉沉一方連綿不絕,目雖能及卻遠帶千裡,沒有數日功夫便是快馬也不能到達。
  安營數裡的軍寨裡點點閃著些篝火,不時有將士匆忙出入帥帳,遠離帥帳的火光明晃處席地而坐著些士兵,刀劍碰擊中,火上烤著剛獵來的野味眼見已冒了油。
  “見鬼這仗打的,繞了幾日到處都是飛沙荒漠!”一個軍士猛將火炭敲震,禁不住罵道:“看得眼都花了!”
  另一人立刻接上:“誰說不是,什麼平虜中郎將,那遲戍竟連人都不見了蹤影!”
  “叛軍脫逃,若讓老子遇上一刀斬了他!”
  “還用得著你斬,清王爺那邊先剁他八塊,延誤大軍的罪,誰擔待的起?”
  一言一語,紛紛罵嚷著,一遍議論,“咱們這邊倒好說,凌王爺玄甲軍在前面可成了孤軍,若不撤軍,弄不好一個也回不來。”
  “撤軍?按說此時早該遇上了西突厥了,誰知在什麼地方干上了也說不定。”
  話說至此,營火前一暗,不知是誰歎了聲:“唉……常勝不敗,這次懸嘍。”
  “這遲戍還是凌王爺派來的大將,誰知竟干出投敵的事。”
  “呸!你看他那文弱弱的樣子像哪門子將軍?”
  “放你娘的屁!”偏暗處有人喝罵一聲,粗大的嗓門沖來:“誰說遲戍投敵了!”
  眾兵士紛紛扭頭,一人叫說:“遲戍趁黑逃了,丁關你不知道?不是投了敵,那是什麼?”
  那丁關往營火前一靠:“老子和遲戍一同跟著凌王爺打過仗,那人文縐縐的叫人不爽,這漠北可就沒人比他熟,聖武十九年大破東突厥,說起來還有他三分功勞。凌王爺這次派他來帶路,他敢背叛凌王爺,我就不信!”
  在這兒的大多是年輕兵將,丁關此話一出,許多人便問道:“丁老哥參加過十九年那場大戰,跟的是凌王爺的大軍?”
  丁關將嘴中骨頭往地上一啐:“老子那年隨凌王爺一直打進可達納城,生生滅了東突厥的王庭!”
  士兵中立刻有人道:“丁老哥不妨給咱們說說當時的情形,讓兄弟們也開開眼界。”
  那丁關聞言,隔著荒漠遙望出去,似乎看到了多年前攻城掠地的一晚,那目光被火映的亮人:“聖武十九年的那場仗,嘿,那是從軍來打的最痛快的一仗。咱們兄弟跟著凌王爺奔襲三千裡,萬余人自支連山神不知鬼不覺的抄斷東突厥大軍,直逼可達納城,城裡號稱十二萬守軍愣是沒防住,那始羅可汗棄城北逃,凌王爺親領玄甲軍將他截個正著。老子沒見著他獻劍投降的場面,著實可惜……”
  “這是為何?”身旁人問道。
  丁關將衣袍一裂,脖頸至肩膀處露出長長的刀疤,火光下猙獰萬分:“那仗打的慘烈,一萬五千人回來八千,老子這條命也差點兒搭在那裡!”
  年輕的士兵們不少抽了口冷氣,這樣的傷竟活下來了,身旁一人問道:“聽說凌王爺的玄甲軍神出鬼沒,當真那麼神?”
  “玄甲軍?”丁關眼睛一瞇看向跳動的營火:“說不得。”
  “說不得?”
  “此話怎講?”
  “那不是人待的,”丁關臉上被火光映的時明時暗,搖頭想了會兒道:“能跟著凌王爺的兵,四天四夜,沒有一人下過馬,到了可達納城照舊生龍活虎,回來的八千人,他們占了近七千,身上那殺氣,鬼神見了都得避三分。嘖嘖,你看著是上萬人,一聲軍令下來,那就是一個人,不好說,說不明白。”
  “玄甲軍再厲害,此次也成了孤軍啊。”有人不免說道。
  一陣風來將營火鼓的通明,丁關將那烤好的兔子挑起來,鬧哄哄的分了一圈,仍舊粗著嗓門道:“這又不是第一次,聖武二十二年凌王爺斬西突厥左賢王那一戰,玄甲軍越離侯山,過瀚海,孤軍深入敵腹兩千余裡,殺敵五萬而歸,漠南一帶不就是那時打下的。”
  二十二年的戰役,倒有不少人也親身經過,頓時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來。眾人正紛紛議論,營前一騎快馬急馳,有黑甲騎兵飛身下馬,直奔帥帳。
  帥帳內深夜掌燈未熄,諸將皆在帳中,領軍的五皇子夜天清面上雖看不出十分焦慮,但手指頻頻敲擊長案的聲音卻讓這帳中始終帶著點兒不安。
  大軍初入漠北,熟知道路的平虜中郎將遲戍突然不見了蹤影。漠北動輒荒漠成片,地形艱苦復雜,非熟知之人難以引兵,如今十八萬人行軍數日,卻遲遲不能按原定計劃與四皇子夜天凌所率之軍會合,人人心中浮著隱憂。
  “啟稟王爺,”忽有將士入帳來報:“有凌王爺那邊的消息了!”
  “什麼?”夜天清猛的抬頭:“說!”
  “凌王爺大軍日前與西突厥谷蘭王在胥延山交戰,谷蘭王兵敗退出代郡一帶,損傷萬余人!”
  夜天清自案前站起:“我軍如何?”
  “傷亡不詳,我們遇上前鋒探報,只知凌王爺與十一王爺已率軍前來會合。”
  帳中原本沉悶的氣氛頓時一松,夜天清似乎如釋重負,揮手令將士退出,傳令歇營就地待命。
  後日初曉,朝陽方在荒漠天際映出霞光,凌王大軍已達營前。
  怒馬如龍馳入營中,天光泛金,似在玄衣玄袍上鑲出浮動的光芒,耀目中帶著金戈鐵馬的寒氣。夜天凌翻身下馬,大步走向帥帳,身後數人相隨。
  夜天清已同諸將迎出,“四哥!”他快步上前。
  夜天凌對他微一頷首,步入帥帳,戰袍一揚坐入主位,目光冷清無聲掃過帳中。
  自夜天清之下,諸將皆垂首避過,似是不敢與之對視,一同俯身行禮:“見過凌王爺,十一王爺!”
  帳中一陣沉冷,十一站在夜天凌身旁微挑了挑眉,方聽夜天凌淡淡開口:“免了。五弟,本路大軍延遲數日未到,究竟是何緣故?”
  他是主帥,夜天清此時同十一各在他身側,皺眉說道:“大軍迷失方向,滯留此處,是我領軍不慎。”
  夜天凌往他那處看了一眼:“迷路?”他在帳中一掃,聲音微冷:“遲戍何在?”
  “平虜中郎將遲戍投敵,已失蹤多日。”夜天清道。
  饒是夜天凌清寂的目中也閃過詫異,十一更是一驚:“遲戍投敵,這怎麼可能?” 遲戍自聖武十四年起便曾數次跟隨凌王征戰突厥,因對漠北地形了如指掌屢建功績,乃是頗得凌王信任的一名軍將,隨軍十余年的人,豈會有投敵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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